《中國學術的近代命運》以經(jīng)史之學為中心,通過關鍵論題、關鍵人物、關鍵著作的有機結合,從富于個性的視角探討西力東侵、西學東漸背景下中國近代學術變遷之大勢:經(jīng)學史學之更替、子學之凌駕經(jīng)學、“漢宋之爭”之折變、“國史”創(chuàng)制之新局諸端,選題新穎、論證嚴密、脈絡分明,為近年來難得之佳作。其意義,一言以蔽之,為重建中國學術之學統(tǒng),提供了一種深刻的歷史教訓。
經(jīng)史之學乃中國學問之命脈 作者立足根本 厚積薄發(fā) 為國學招魂
劉巍,浙江省嵊泗縣人,先后就讀于浙江師范大學歷史系、清華大學思想文化研究所、清華大學歷史系,師從錢遜教授、彭林教授。1998年7月碩士研究生畢業(yè),到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研究所工作至今,現(xiàn)為該所副研究員,研究方向為中國學術思想史。在《歷史研究》、《近代史研究》等刊物發(fā)表論文十余篇,多次獲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青年優(yōu)秀論文獎。
自序
第一章:經(jīng)降史升:章學誠“六經(jīng)皆史”說的來龍去脈
第一節(jié):章學誠“六經(jīng)皆史”說的本源與意蘊
引 言
一、“文史校讎”之學的開拓與“六經(jīng)皆史”說的發(fā)軔
二、“六經(jīng)皆史”說的基本內(nèi)涵
三、章氏“六經(jīng)皆史”說的時代意義
第二節(jié):經(jīng)典的沒落與章學誠“六經(jīng)皆史”說的提升
一、“六經(jīng)皆史也”:在《文史通義》位列首句之迷案
二、“六經(jīng)皆史”說的傳延:章氏的影響與新時代意識建構之間的互動
三、“六經(jīng)皆史”說的折變與經(jīng)典權威地位之失落
第二章:“今古文辨義”:康有為、章太炎的經(jīng)學之爭與現(xiàn)代人文學術
第一節(jié):《教學通義》與康有為的早期經(jīng)學路向及其轉向——兼及康有為與廖平的學術糾葛
一、 周公?劉歆?古文經(jīng)
二、 孔子與《春秋》
三、 禮學中的今古學之辨
四、 從“記誦之學”起腳,到“以經(jīng)營天下為志”。
五、《教學通義》的棄去與康有為的今文經(jīng)學立場的確立
第二節(jié):從援今文義說古文經(jīng)到鑄古文經(jīng)學為史學——對章太炎早期經(jīng)學思想發(fā)展軌跡的探討
一、 章太炎早年的經(jīng)學立場
二、《訄書》初刻本所體現(xiàn)的經(jīng)學思想——章太炎對康有為今文經(jīng)說的迎與拒
三、《訄書》重訂本的經(jīng)學思想之大變
四、結 語
第三節(jié):康有為、章太炎經(jīng)學今古文之爭的“知識轉型”
第三章:經(jīng)、子易位:“諸子不出于王官論”及其效應
引 言
一、“九流出于王官說”說與胡適批駁此說的意義
二、“諸子不出于王官論”的建立——有關的根據(jù)、要素、過程
三、示范作用——“諸子不出于王官論”的影響
第四章:“漢宋之爭”再起?——梁啟超、胡適、錢穆之間的“戴震”公案
第一節(jié):試從“科玄論戰(zhàn)”看梁啟超、胡適有關“戴震”研究之異同離合
一、頻頻著文
二、梁、胡心目中的戴震
三、從“科玄論戰(zhàn)”看梁啟超、胡適對戴震的同尊異由
第二節(jié):錢穆的重明“宋學”及其對胡適、梁啟超之“戴震”研究的批評
一、梁啟超、胡適對戴學的推崇與宣揚的一致指向:“反理學”
二、錢穆對胡適、梁啟超之尊“戴”論的辯駁
三、圍繞戴震研究的學術觀和文化觀之爭
第五章:經(jīng)學的史學化:《劉向歆父子年譜》如何結束經(jīng)學爭議
一、引言
二、《劉向歆父子年譜》的學術背景
三、《劉向歆父子年譜》的學術貢獻
四、《劉向歆父子年譜》的初始反響
五、《劉向歆父子年譜》與經(jīng)學的史學化
六、余論
第六章:“國史”創(chuàng)制一例:《國史大綱》“重明中華史學”的新努力
一、造作新通史——時代的需要與時代的限制
二、“新史學”的內(nèi)涵
三、從以《國史大綱》為中心的“新史學”來看二十世紀中國史學中的錢穆學派
本書結論 :歷史的教訓
征引文獻
后記
本書結論:歷史的教訓
當我將這部書稿作最后的校讀即將告一段落之際,諸位師友的意見也紛至沓來。有一種提醒尤其值得重視,即是說,本書各章之間相對獨立,保留了分文發(fā)表時的面貌,但整體來看,不夠混成,若能在起承轉合之間,作些加工,豈不更好?
這是一種特別為讀者著想的建議。我試圖遵此方針修訂我的書稿,但是作為讀者、編者的我每每被作為著者的我當初寫作時的氣勢、意韻與情感所支配,竟有無從下手之慨!不過,這種指正完全是有道理的,事實上,在若干文字刊發(fā)之后即時就有朋友指出,為何文末有那么多問號與嘆號,好像頗有意猶未盡之感。我當初的想法是,作為學者(所謂“學者”,兼有學生、研究者、修行者等諸種身份)除了“自娛自樂”之外,或亦應當引導與啟發(fā)讀者自己做出結論,但不必教訓人家如何如何。今天看來,若不能用簡明的語言概括你的研究所傳達的“歷史的教訓”,則遠未盡到史學工作者的責任!是故,為讀者計,今略述本書之結論如下。
首先,必須對本書內(nèi)容作一個扼要的總述。本書《自序》,已以“近代中國學術變遷大勢略論——《中國學術之近代命運》序”為題,刊發(fā)在《清華大學學報》2012年第6期,毫無疑問,其“提要”自然也就是本書的“提要”,特迻錄于此:
“中國”從來主要不是地理的區(qū)劃,而是以追求“王道”為內(nèi)涵的政治、文化存在。面對西力東侵、西學東漸的壓力,中國學術在近代歷經(jīng)裂變。首先:經(jīng)學、史學之更替。章學誠的“六經(jīng)皆史”說在學界的沉浮,康有為、章太炎之間的今古文之爭及其在后世的演化,錢穆“就于史學立場”結束經(jīng)學爭議的努力,深刻地反映了中國近代經(jīng)學的分解衰敗及其主導地位被史學所取代、“經(jīng)學史學化”的趨勢。其次:子學之凌駕經(jīng)學。胡適“諸子不出于王官論”的嚴重效應是,子書不但成為“哲學史”、“思想史”的優(yōu)先素材,還產(chǎn)生了顧頡剛所謂“經(jīng)竟變成了子的附庸”的趨勢。其次:“漢宋之爭”之折變。以關于戴震研究的公案為例,在梁啟超、胡適那里,“漢學”主要是“科學”的類比物,或者是“學術獨立”的精神淵源,錢穆則將“宋學”拓展為一種涵蓋了經(jīng)、史、文學在內(nèi)的包羅萬象的學術類型。最后,“國史”創(chuàng)制之新局。錢穆的《國史大綱》代表了著眼于國史長程,反對“文化自譴”,弘揚民族精神的堅貞努力。中國文化時值轉運之機,復興之前途是可以期望的。
在此基礎上,我要向讀者坦白交代,作如此敘述背后的用意何在,或曰,由此而對中國人文學術可預期之將來的發(fā)展方向,是否可以提示若干展望?
第一, 經(jīng)典當知尊重,經(jīng)學的地位有待恢復。
本書《自序》提出:“經(jīng)學沒落、史學提升,經(jīng)典日益喪失其規(guī)訓的價值,經(jīng)學轉而融化為史學之一部分,不期然而然蔚為‘史學獨大’的結局,這實乃中國學術之近代歷程中一個最耀眼的或者說是最刺目的顯象,也可以說是最基本與最有深意的大趨勢!弊鳛橐环N對歷史現(xiàn)象或歷史脈絡的揭示或描述,大體或可獲得同仁的認可(我也是懸揣),但是,對于此一趨勢綿延及當下之意義以及由此而確定何種因應之方略,則不免會有仁智之見。在我看來,出于了解中國歷史與文化的傳統(tǒng)根源與重溫人類普遍價值之需要,我國的經(jīng)典,實有從破碎的“史料”運用之偏向單一面向等運用方式中解放出來之必要,當有由歷史之根兼返價值之源之必要!敖(jīng)學”之科有重建之必要,其在中國學術與文化中之地位,亦有重新加以貞定之必要。
這一展望,涉及到近代以來東西方知識與價值系統(tǒng)的交爭與融合的復雜問題,不是簡單的結語所能展開討論的,此處只能略引端緒而已。
本書“經(jīng)典的沒落與章學誠‘六經(jīng)皆史’說的提升”一節(jié),論及王國維晚年學術傾向中偏“舊”的一面。今偶見《余英時訪談錄》頗有與之可相參證,頗能助證吾說者:
在人文研究的領域中,我們只做到了部分西化,并未完全拋棄自己的研究傳統(tǒng),由此中、西兩大系統(tǒng)之間的融合始終不算很成功,雖然也慢慢在進步。早期學者在中國傳統(tǒng)學問上的功力深厚,最初雖十分熱心于吸收西方的學術分科系統(tǒng),但時間一久又回到自己的系統(tǒng)中去了,即經(jīng)、史、子、集的劃分。
舉例言之,如王國維早年接受西方學術,尤其重視哲學,他早年(1906)批評張之洞改學制,沒有把哲學列入。他認為哲學是最高的學問,這是明顯接受西方的觀念。他的少作《靜安文集》(似當作“《靜庵文集》”——引者)都是講哲學、倫理學、教育學等西方式的問題。但是中年以后研究中國傳統(tǒng)學問而終獲大成。他后期絕口不談“哲學”、“倫理學”、“文學”之類西方概念,而回到中國經(jīng)、史、子、集的傳統(tǒng)中去了。例如《觀堂集林》第一叫“藝林”,就是講六經(jīng)的;第二叫“史林”,就是子史之學了。所以像王國維這樣早年推崇西方的,寫過《紅樓夢評論》、《宋元戲曲史》的,這都是跟西方學來的,最后回頭還是回到經(jīng)史之學,這就顯示出中西兩種人文知識系統(tǒng)要想融合起來,非常困難。
……現(xiàn)在西方學科系統(tǒng)已取代了傳統(tǒng)的一套,從小學、中學到大學、研究院都是一樣,提倡國學已不可能存排斥西方文化的心理,否則那是要鬧大笑話的。國學系統(tǒng)只有在尖端研究的層面上存在。
余英時是學貫中西的人物,他的著眼點在于闡發(fā)“中西兩種人文知識系統(tǒng)要想融合起來,非常困難”,所述頗為親切到位。他特別舉到經(jīng)學的例子,說:
老輩學者早已看到此中困難所在,談到儒家“經(jīng)學”問題,蒙文通(1894——1968)便說:清末學校改制以后,過去“經(jīng)學”一科便分裂入于數(shù)科,如《易》入哲學,《詩》入文學,《尚書》、《春秋》入史學之類。此結果是原有的宏偉“經(jīng)學”竟化為烏有,這是以西方學術的分類取代中國原有學問系統(tǒng)所造成的大弊病。
所以,近代以來更為普遍的是拿西方的知識與價值系統(tǒng)來宰割統(tǒng)制中國的那一套,經(jīng)學的碎片化,經(jīng)典之倒運,可以說堪為代表。行文至此類,不知為什么我的腦際總是浮現(xiàn)要不是錢玄同那句粗率的名言就是胡適那篇收入《胡適文存》四集的名文《我們今日還不配讀經(jīng)》。錢玄同的話我們就不必重復分析他了,胡適的文章以王國維自稱“于《書》所不能解者殆十之五;于《詩》,亦十之一二。”為例證,認為“在今日妄談讀經(jīng),或提倡中小學讀經(jīng),都是無知之談,不值得通人的一笑! 似乎很有說服力。胡氏此文作于1935年,距離王國維謝世將近八年了。王氏若地下有知,恐未必贊同甚至很不認可胡適由對自己的抬愛而引發(fā)的議論,有一點很明確,在王國維那里是充滿了“闕疑”精神的質樸平和的論調,卻被胡適挪用來作為高自位置、絕人誦習經(jīng)典的論據(jù)。經(jīng)典之教育與經(jīng)學之研究有所區(qū)別,當分層次,那是不錯的;可為什么難懂就成為不去親近的理由?為什么偏偏要將目光投射在“難”處而偏偏回避平易之處?古來有“好讀書不求甚解”的讀法,也有“深者得其深淺者得其淺”的讀法,誰給你資格來決定什么人什么時候“配”或“不配”“讀經(jīng)”?有意思的是,胡適似乎對于“妄談”、“提倡”之類的宣傳性的議論很敏感,但對于經(jīng)典本身有時卻漫不經(jīng)心。 筆者最近校此書稿而得一個例子,可以很好地說明這一點。眾所周知,胡適著《中國哲學史大綱(卷上)》對史料的審查特別嚴格,而對《詩經(jīng)》則格外的網(wǎng)開一面。他說:
古代的書,只有一部《詩經(jīng)》可算得是中國最古的史料!对娊(jīng)?小雅》說:
“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
后來的歷學家,如梁虞廣刂、隋張胄元,唐傅仁均、僧一行,元郭守敬,都推定此次日食在周幽王六年,十月,辛卯朔,日入食限。清朝閻若璩、阮元推算此日食,也在幽王六年。近來西洋學者,也說《詩經(jīng)》所記月日(西歷紀元前七七六年八月二十九日)中國北部可見日蝕。這不是偶然相合的事,乃是科學上的鐵證!对娊(jīng)》有此一種鐵證,便使《詩經(jīng)》中所說的國政、民情、風俗、思想,一一都有史料的價值了。
參看《先秦名學史》可知,所謂“后來的歷學家”云云皆為胡適后來的補充,真正確定《詩經(jīng)》“史料的價值”的,乃是“近來西洋學者”的說辭,即《先秦名學史》所謂“經(jīng)天文學家查證”。 但蹊蹺的是,《詩經(jīng)?小雅》之《十月之交》的經(jīng)文明明是:“朔月辛卯”, 胡適卻引為“朔日辛卯”,雖是“日”與“月”一字之差,何以故?阮元?獭妒(jīng)注疏》校勘記云:“‘朔月辛卯’:毛本‘月’誤‘日’,明監(jiān)本以上皆不誤! 是知,胡適蓋據(jù)誤本立說;或者是“日”字與“月”字形近易訛,一時大意引錯了,若是手民誤植,可怎么后來也未見校正呢?多少知道一點學術研究之甘苦的人,對于引書之訛誤當取體諒的態(tài)度,因為再認真,也是難免出錯的,更何況只是一字之差,而且“朔日”與“朔月”意同,均指舊歷每月初一。但是,我們?nèi)匀灰焸湟幌沦t者,胡適在此處要提出的是“科學上的鐵證”,為什么對“近來西洋學者”的舉證如此上心(以致于恃此標準,偏據(jù)一經(jīng),而橫掃他典),獨對本國之經(jīng)典則這樣的掉以輕心呢?從這一小節(jié)可見,“尊西人若帝天”的心理若不根本扭轉,則國人對經(jīng)典的平正態(tài)度,恐永無建立之望也。筆者并不是要渲染一種“排斥西方文化的心理”, 余英時說得好:“那是要鬧大笑話的”。非此即彼,那是最偷懶的思想陋習。我們要說的是,要“中西兩種人文知識系統(tǒng)要想融合起來”,其前提要件,至少不能自亂陣腳。最基本的,經(jīng)學在“中”國的“人文知識系統(tǒng)”中當有一個合理的定位吧,對經(jīng)典至少當有一點尊重與親近的態(tài)度吧。余氏的老師錢穆有一句說得更好,本書中引過一次,值得再引一次:
我從魏、晉、隋、唐佛學之盛而終有宋、明理學之興來看,對中國文化將來必有昌明之日,是深信不疑的。
這句話,與本書《自序》所引陳寅恪縱論宋學的名言可以說是“英雄所見略同”。要達成這一目標則任重而道遠,至少要使中國之“人文知識系統(tǒng)”恢復到自有的條理與格局上來,第一步,經(jīng)學之合理地位當確立,經(jīng)典之普遍價值當貞定。 這是本書最深切的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