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為《香河》三部曲之終結(jié)篇。這部小說重點講述了柳氏家族第四代人——柳安然之重孫、柳春雨之孫、柳成蔭之子——柳永，成人之后的情感糾葛、初涉社會的心路歷程。柳永并沒有如柳成蔭所愿，在仕途上有所發(fā)展，而是進入了21世紀初的中國娛樂圈，成為月城頗有影響的演藝經(jīng)理人。他的理念是：消費人生，拒絕崇高。然而，他的演藝經(jīng)營之路并非一帆風順，他與三位女性之間的香艷情意更是撲朔迷離。在2008奧運之年這一大背景下，圍繞“迎奧運大型演唱會”所發(fā)生的一系列故事，上演了一幕幕精彩紛呈的當下現(xiàn)實生活的活劇。
劉仁前，筆名瓜棚主人，1961年11月出生。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江蘇省作協(xié)理事、泰州市文聯(lián)主席。1985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曾獲全國青年文學獎、汪曾祺文學獎、中國當代小說獎、中國散文年度獎、紫金山文學獎、江蘇省“五個一工程”獎、第二屆施耐庵文學獎特別獎、《安徽文學》獎、泰州市政府文藝獎等多種獎項。著有長篇小說《香河》、《浮城》、《殘月》，小說散文集《瓜棚漫筆》、《眷戀故土》、《楚水風物》、中短篇小說集《謊媒》等多部，主編《黑貓叢書》、《美在這方》、《里下河文學流派作家叢書》，著有新聞作品集《流水有痕》。作品收入《中國新文學大系》、《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精選（中國卷）》、《中國小說家代表作集》、《中華文學選刊》等多種選本。長篇小說《香河》出版后反響熱烈，被譽為“里下河風情的全息圖”，是一部“里下河版的《邊城》”。
上部
第一章
2008年4月29日晚8時許，南京祿口機場內(nèi)，燈光明亮，行人稀少，與白天的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相比，此時顯得有些許冷清。
說起這祿口機場，別看大模樣還算過得去，流線弧形建筑，通體呈銀灰色，很有些現(xiàn)代氣派。再加之“南京祿口機場”六個大字矗立其上，雍容大度，更是增添不少氣勢。然而且，當?shù)厝藢Φ摽跈C場頗有些微詞。自家的機場，似乎為鄰居而建，離本城反遠矣，有些個“為他人作嫁衣裳”的意思。作此決策者腦子里似乎有“H”“tow”“O”作祟，否則解釋不通呢。其實，這鄰近兩省倒是有些淵源。想當年明太祖朱元璋，就是從鄰地入主金陵的。他不入主便罷，這一入主就是三十多年，直至終老于此。
據(jù)說，祿口機場選建于此，系一次口誤。家鄉(xiāng)的一位領(lǐng)導同志，心系家鄉(xiāng)，熱愛家鄉(xiāng)，自然關(guān)心家鄉(xiāng)。想著家鄉(xiāng)人民南來北往，至今尚沒有機場，于是想為家鄉(xiāng)人民謀一次幸福，在自己家鄉(xiāng)建個機場。說起來，這也是人之常情。一個小學生，不要說小學生了，一個幼兒園小朋友，只要一開始接受教育，就知道要“愛祖國、愛人民、愛家鄉(xiāng)”，人家一位領(lǐng)導同志哪能沒有一點“愛家鄉(xiāng)”的情結(jié)呢？于是，發(fā)下話來要建個“XX機場”。這位領(lǐng)導年輕的時候就離開了家鄉(xiāng)，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口音有點雜在所難免。于是乎，領(lǐng)導同志非標準普通話傳到地方領(lǐng)導耳朵里，地點完全變了。南轅北轍了。對于普通百姓而言，建個機場，天大的事�？�，人家領(lǐng)導同志日理萬機，多少大小事務(wù)，等著操心呢，哪里還會把個小小的機場放在心上唦。
結(jié)果，“XX機場”被地方領(lǐng)導人填空成了“祿口機場”。這樣一來，不僅那位領(lǐng)導不滿意，而且地方百姓也不滿意。在對地方領(lǐng)導做“機場”填空題的問題上，上下的意見，罕見地達到了高度一致。只不過，領(lǐng)導同志不滿意也不能流露出來，地方百姓的不滿意隨時可以發(fā)泄。諸如來機場的路上堵車啦，進機場之后安檢人多啦，到達候機處不能準點起飛啦，凡此等等，都可以用來牢騷牢騷。把一切的不滿，歸結(jié)于地方領(lǐng)導填空出錯造成的。這些，不過是坊間的傳聞，誰曉得實情如何。果真想了解實情，沒得過硬的關(guān)系，想打聽也打聽不來。閑言少敘，聽，機場內(nèi)播音喇叭響了——
乘坐東方航空MU2861次航班，20點50分由南京飛往北京的旅客請趕快登機。這是本次航班最后一次廣播。這是本次航班最后一次廣播。
機場喇叭里，一個年輕女子不緊不慢的聲音再度響起。雖說，她播送得不緊不慢，但所言之事，倒還是有些急迫的。尤其是那些尚未登機的旅客，聽到廣播著急是難免的。不信，看看迎面走來的三男一女四個人，腳步子蠻匆忙的。與機場內(nèi)稀稀朗朗、行跡緩慢的行人一對比，兩者之間反差鮮明了。這通往登機口通道上的三男一女四個人，顯得行色匆匆，幾乎是一路小跑，顯然是趕著要登這即將起飛的MU2861次航班。趕了。所幸的是，趕歸趕，他們當中沒有一人“牢騷”。從這點上判斷，四人不會是本城人，來自本省所屬縣市可能性極大。
事實正是如此。當這三男一女在東方航空公司波音737機艙里坐定，但見其中一位高大帥氣年輕人滿臉堆笑地向一位禿頂?shù)闹心耆舜蛘泻�，“實在不好意思，讓吳主任您趕得急了�！�
“柳經(jīng)理不必多禮，這是落實市長的決定，不趕怎么行呢？”被稱之為“吳主任”的禿頂中年男子，表情冷淡地應付道，給自己扣上安全帶。
“還好，還好�？偹阙s上了航班�！彼娜水斨形ㄒ坏呐�，見被稱之為“柳經(jīng)理”的年輕人所打招呼，“吳主任”似乎并不領(lǐng)情，趕緊插話圓場。此女子一襲披肩長發(fā)，頗為迷人。此時一邊插話，一邊抽出面巾紙擦汗。早春之夜，能讓女士香汗微出，可見還真是“趕”了。
“柳經(jīng)理，小錢，你們兩個這次要多辛苦一點，把吳主任服務(wù)好。我們此行肩負著溫市長的重要指示，關(guān)鍵工作還得吳主任出馬才行�！遍L發(fā)女子隨手捋了一下長發(fā)，順勢轉(zhuǎn)身對坐在后排的兩個年輕人交代道。
“請秦總放心，為吳主任和秦總做好服務(wù)，那是必須的。”高大帥氣的柳經(jīng)理依然滿臉堆笑。與其年齡相仿、被稱為“小錢”的，也在一旁連忙表態(tài)，“有什么要求，請秦總和吳主任隨時吩咐，我和柳永一定照辦�！�
“秦總編客氣了。你我此番北京之行，可謂是受命于危難，能否峰回路轉(zhuǎn)，把溫市長的指示辦成，現(xiàn)在還不好說，哪里談得上什么服務(wù)不服務(wù)的話呢�！迸c被稱之為“秦總編”的女子同坐一排的“吳主任”，聽得此話，臉上露出一絲不經(jīng)意的笑，側(cè)身對身邊的長發(fā)女子道。
這刻兒，飛機尚在機場跑道上滑行，未正式起飛。不妨將眼前這三男一女，向讀者諸君做個簡要介紹。
高大帥氣的被稱之為“柳經(jīng)理”的年輕人，名叫柳永，今年三十不到，在月城經(jīng)營一家演藝公司，是月城娛樂界的腕兒，也是眾多月城女孩子的夢中情人。
禿頂?shù)谋环Q之為“吳主任”的中年男子，名叫吳仕芒，在月城政界頗有點兒知名度，現(xiàn)居月城市人民政府副秘書長、市政法辦主任之位。
長發(fā)披肩被稱之為“秦總編”的女子，名叫秦曉月，一看就知其善于保養(yǎng)，從皎潔的膚色上看不出實際年齡。她可是月城為數(shù)不多的美女加才女，現(xiàn)任《月城晚報》總編輯。
被稱之為“小錢”的小伙子，名叫錢濤，年齡與柳永相仿，是秦曉月的部屬，現(xiàn)任《月城晚報》廣告中心主任兼總經(jīng)理。自從報業(yè)經(jīng)營面向市場之后，《月城晚報》的廣告中心實行公司化運作模式，錢濤也就當上了《月城晚報》廣告公司的總經(jīng)理。
這四位此番北京之行，目的地大得嚇人，何處？北京奧組委。
“這場演出無論如何是不能停的。這是月城市政府主辦的迎接奧運的主題活動，怎么能停演呢？停下來怎么向月城的老百姓交代？”
雖然過了下班時間，但在市長辦公室里，關(guān)于“5·1迎奧運大型演唱會”緊急協(xié)調(diào)會還在緊張進行著。溫良弓市長手上舉著北京奧組委給市政府的“停演”函，不停地晃動著，表情異常嚴肅。正如他的名字，從蘇南調(diào)到月城當市長的溫良弓，在機關(guān)干部眼里也好，在月城百姓印象中也好，是個溫和而平易的人，即便是在大會上作報告，臉上都帶著溫和的微笑，是個親民的市長，口碑不錯。
此刻，面對北京奧組委給市政府的函，說是“5·1迎奧運大型演唱會”是違法行為，必須立即停止演出。這怎么行呢？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2008年4月29日下午6點多，距離“5·1迎奧運大型演唱會”正式開演僅僅一天多的時間，3萬多張演唱會門票早在一周前就已經(jīng)賣光了。當然，這“賣光”了，多少有些“水分”�！肮狻笔恰肮狻绷�，主要是柳永和錢濤兩家公司合力策劃運作的結(jié)果。少不了一些機關(guān)部門、重要企業(yè)慷慨解囊，鼎力相助。真正面向市場銷售出去的票，雖有一定的量，但畢竟有限。月城人，看大大小小的演出，包括演唱會，要票，可謂有歷史，有傳統(tǒng)。讓其自掏腰包買票，難。
此時取消演唱會的演出，無疑會釀成群體性事件。這可是舉國歡慶奧運的特殊年份啊，月城人民原本懷著一腔美好的愿望，想讓千里之外的北京聽到他們的祝福與吶喊。舉辦這場演唱會是為奧運加油助威的，倒頭來變成一場騷亂，那還了得？
因為不是什么重要節(jié)慶之日，又沒有什么重要檢查團要迎接，更沒有重量級領(lǐng)導來視察，所以白天望上去頗為氣派的月城市人民政府大樓，此時并沒有燈火通明，熠熠生輝。這座高達二十多層的回字形大樓，矗立在月城新區(qū)鳳凰路上，此刻倒有點兒灰暗、陰冷。
常言說，鳳凰不落無寶之地。想當初，月城從縣級市升格為地級市，讓市政府大樓坐落于鳳凰路上，主政者還是有所考慮的。溫市長雖不是第一任市長，但從蘇南調(diào)任月城市市長也七八年，快滿兩屆了，眼下正關(guān)鍵呢。這一刻，從市長辦公室向外望，還是府前的鳳凰路有了華燈初上的意味。來來往往的車輛，車前燈灑亮，車尾燈暗紅，且不時閃爍著。正是這燈光閃爍、川流不息的車流，描述著新區(qū)的繁華。還好，車流量不太大，即便是剛下班不久，也不堵車。
說起這堵車，國人都氣不打一處來。這中國的城市不知是怎么了，北京一“堵”，上海跟著“堵”，廣州跟著“堵”，南京跟著“堵”。這“堵”成了一種病毒，從一線城市很快向二線城市、三線城市蔓延擴散，控制不了了，甚至有的縣城都開始“堵”了，幽默吧。好在月城不堵，這一點讓月城人心情舒暢多了。
舒暢歸舒暢，并不代表月城居民對城市建設(shè)沒有意見。有一則順口溜，流傳已經(jīng)蠻廣了。說，城里有個鄉(xiāng)政府，鄉(xiāng)里有個市政府。又說，有人的地方燈不亮，亮燈的地方?jīng)]有人。只要稍微熟悉月城情況的都知道，這是譏諷“大市”組建之初，新區(qū)框架拉得太大，給原本瘦小的月城“穿大褂子”，而老城區(qū)所謂“舊城改造”一時無暇顧及。
這“大市”之說，恐怕是月城人的發(fā)明，與原縣級市，也就是“小市”相對應。月城升“大市”之前，只有二十萬人口，根本談不上城市建設(shè)。用當?shù)厝说脑捳f，“螺螄殼里做道場”，灑不開來，放不開手腳。有的話說得難聽一點的，說是傍晚出來蹓狗，這狗走著走著，后腿一翹撒泡尿，一不小心就會撒到鄰縣去了。好在經(jīng)過幾年努力，升“大市”之后的月城，城市面貌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城區(qū)面積有了很大擴展，雖然談不上像北京上海那樣“幾環(huán)幾環(huán)”的，但幾縱幾橫城市道路框架形成之后，還是讓月城居民看到了希望。市政府在鄉(xiāng)里就在鄉(xiāng)里吧，遲早鄉(xiāng)里會變成城里的。鄉(xiāng)政府倒沒有一直在城里，沒多久實施了一輪區(qū)劃調(diào)整，鄉(xiāng)政府的牌子便換成了“街道辦事處”。
要知道，這“換牌子”也是一種行之有效的工作方法。這“鄉(xiāng)政府”換成“街道辦事處”，結(jié)果不一樣了。在老百姓看來，不就換個牌子么，有什么唦。那是老百姓不完全了解相關(guān)情況。這牌子一換，最直接的變化，月城的城市化率有了明顯提升。
當然，“舊城改造”面廣量大，“小市”時因“灑不開”欠賬太多，“燈不亮”一時難以從根本上改變。而剛“穿”上“大褂子”的新區(qū)，要想人氣旺起來，亦非一朝一夕之事。常言說，心急吃不得熱豆腐。
可這一刻，身為一市之長的溫良弓就有些心急。何止是有些心急，其實是內(nèi)心非常著急，把自己急成了熱鍋上的“小昆蟲”。面對著楚楚動人的秦曉月，溫良弓也失去了平日里欣賞的興致，對于兩個“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年輕人，更是懶得直接與之對話。而文化、公安等部門只知道查處、停演，說不出什么解救良策，溫良弓也不是很滿意。他幾乎是掃視了辦公室一圈，之后對身為副秘書長、政法辦主任的吳仕芒吩咐道：
“吳主任，你帶著他們一起跑一趟北京，一定要向奧組委說明情況，爭取理解和支持。我不管你采取什么辦法，演唱會一定不能停。其他任何事情都放到演唱會舉辦結(jié)束之后談。該嚴肅查處，一定嚴肅查處；該追究責任，一定追究責任�！�
市長的一番話，讓一直默坐在辦公室一角的柳永心頭一緊，難道真的要在這奧運演唱會上栽下來么？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車流，柳永有些恍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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