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艙房是一間很小的房間，面積不大于四平方 米。在一堵墻邊有 一個固定在地上的雙層床，它實際上是兩個又深又高 的抽屜摞起來的， 能使臥者在輪船顛簸時不至掉下來。在另一堵墻邊， 放著一個紅色的天 鵝絨小沙發(fā)，在沙發(fā)和床之間是洗臉盆，這就是房里 的一切。這間艙房 雖然不大，但顯得很整潔，布置得很精心。但是狄更 斯先生說過，有位 太太雖然具有女人特有的儉樸，她只要求船艙里有兩 個大的衣柜，但她 在這間艙房里也會感到大失所望，因為她在這里只能 轉(zhuǎn)一個身，然后脫 下衣服，別的什么也干不了。許多人，尤其是在海上 過第一夜的人，他 們根本不會脫衣，他們在睡覺時，肯定會有一種奇特 的感覺：下面是莫 測的深淵，周圍是無邊無際的水的荒野，雖然自己在 輪船上，雖然這艘 船很大，很有力量，但它只不過是一個被大洋的浪濤 拋來拋去的小球。
　　他們會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語道：如果我能十次斷定我 明天會醒來，那我 至少也有九次斷定我明天醒不來。
　　怎么辦？如果冰山來了，如果鍋爐爆炸，船上發(fā) 生了火災(zāi)，我不管 是穿了衣服還是不穿衣服，都是要死的�？蛇@時候， 瞌睡使我閉上了眼 皮，腦袋被海浪震了一整天后，感到很沉重。在我就 要睡覺的時候，我 只懂得一個道理：明天怎么樣？我不知道，只知道現(xiàn) 在我要睡覺。
　　夜晚過得很平靜，沒有出現(xiàn)異常的情況�？墒堑� 二天早晨，來進(jìn)早 餐的人比昨天進(jìn)正餐的人又少了三分之一，而且這些 人顯得更加愁容 滿面，因為他們能吃到的只有李子和黍米飯拌牛奶， 輪船比昨天顛簸得 更厲害了。船長板起一副面孔，好像在說，情況是不 會好的，只會變得 更壞。
　　我來到了甲板上，天空陰沉沉的，呈灰白色，還 刮著風(fēng)，海鷗在空 中來回地穿梭，海浪在互相嬉戲。人們都站不穩(wěn)腳跟 了。船的周圍堆積 著一層層巨浪，這里面我不相信有什么東西可以安身 。過去有人對我 說，海浪可以沖到幾棟房子那么高，我總以為是夸大 其詞，現(xiàn)在我看到 了，這的確是一種夸大的說法，但只是略微有點夸大 。我們被一些像 山一樣巍峨高大的巨浪所包圍，但你有時卻會感到， 你和你的輪船都已 經(jīng)陷落在一個深深的谷地里，周圍的海浪比你的輪船 要高得多，比輪船 的桅桿要高十倍�？墒枪鹊貐s以令人驚異的速度突然 變小了，海浪瘋狂 地咆哮著，從四面八方向輪船飛了過來。你會閉著眼 睛，自言自語地 說：“魚呀！你們感覺怎么樣？”你會賭咒發(fā)誓，說 任何人間的力量也 無法把你的輪船從這個漩渦中拉出來，你的輪船會沉 到漩渦的下面去。
　　被一層層幾十丈高的巨浪所吞沒�？墒沁^了一會兒， 你又會睜開眼睛， 看到這巨浪的浪尖，在你面前會出現(xiàn)一道深淵，你會 成直線地掉到那里 面去。我們整天就是這么前進(jìn)的。
　　“這是暴風(fēng)雨嗎？”我因為會這句英語，便問水 手道。
　　“不是，這不是暴風(fēng)雨，”一個水手回答說，“ 這是一個多么美好的 時刻呀！” 你看不見？你說這是一個美好的時刻，那么暴風(fēng) 雨來了算不算美好 呢？他把暴風(fēng)雨的來臨說成是美好的時刻，如果我們 沒有沉落到深淵 里，這恐怕是因為你和你的船員會把我們打撈起來吧 ！如果沒有東西沉 下去，那又打撈什么呢？海浪這時甚至沖到甲板上來 了，因此我們不得 不躲到船艙里去。在樓梯上，我遇見了那個長著火紅 色連鬢胡子的醫(yī) 生，他把身子歪到一邊，對我大聲地吼叫起來，像要 蓋過大海的轟隆 聲響： “先生，你好！” 我因為感到渾身難受，不僅沒法和他答話，而且 連梯子都踩不穩(wěn) 了。我雖然沒有生病，但感到頭暈，我變得癡呆了， 而且癡呆到了這種 程度，就是說：如果這是我的正常狀態(tài)，那我就是在 不惜一切代價@堅 持極端保守立場的集團(tuán)中，也是表現(xiàn)得很突出的。狄 更斯先生在遇到類 似情況時說過，“我要扶住一樣?xùn)|西，它可能是爐子 的煙囪，可能是水 手，也可能是奶牛�！蔽抑�道，我連樓梯都踩不穩(wěn)了 。
　　“你看！”醫(yī)生叫道，“我什么都不要扶，我現(xiàn) 在可以在甲板上散步�！� “這是怎么回事？”我好奇地問，“你不會摔倒 ？” “在這方面，我算得上一個老海員了。”他回答 說�？蛇@時候，我 卻發(fā)現(xiàn)在他原先腦袋所在的地方，現(xiàn)在豎著兩條腿， 這證明他不僅能散 步，還能在這里翻跟斗。
　　海風(fēng)雖然使勁地吹了一整天，可是真正的暴風(fēng)雨 直到晚上才來。吃 午飯的時候，我看見餐桌上擺了一些圍子，這是很需 要的，因為如果 不這樣，所有的東西都會從桌子上滑下來。沒有比看 到這些旅客沿著桌 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和像酒鬼一樣在地上打滾更有趣的了。現(xiàn) 在進(jìn)來了一個牧 師，他大概是一個戰(zhàn)栗教徒，剛一進(jìn)門，就撲在門把 手上，然后又閃電 似地?fù)涞搅吮跔t上，好像在那里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 。隨后他又從壁爐 上折了回來，碰到椅子上，他想用手去抓椅子的扶手 ，可是沒有抓著， 又從椅子上折了回來，一不小心，倒在了一位小姐的 懷里。他抓住了她 的腦袋，然后坐在地板上，把舌頭伸了出來，尖聲地 叫著：“哎呀！ 哎呀！” 盡管餐桌上有許多擋板和圍子，旅客進(jìn)這頓午飯 時，卻一直在跳 著舞。當(dāng)船偏到左邊時，所有的盤碟、玻璃杯、刀子 、叉子都滑到左 邊，造成一片喧響，過了一會兒，這些東西又滑到了 右邊，這樣滑來滑 去，沒有停息。服務(wù)人員給我們干活時，走起來也非 得踩著地板上一個 個尖尖的洞眼里。菜湯從盤子里不斷地灑了出來，水 從玻璃杯里流了出 來，酒也從酒杯里潑出來了。太太們開始叫喊起來， 男人們不管有沒有 女人在，都大聲地咒罵著。一句話，這里發(fā)生了無法 形容的混亂局面， 有一半的人早先就離開了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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