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上村松園,大概是在昭和十五六年,當時日本美術(shù)展覽會的京都展覽正在京都美術(shù)館舉行。因為已經(jīng)在東京看過這個展覽了,所以我不用再去看展,但是在會期過半的時候,由于工作的關(guān)系,我必須要去那里打發(fā)下時間,于是就去了。
我穿過幾間擠擠挨挨全是女學生的房間,來到了一間參觀者稀少的安靜的房間,看在那里展出的作品。
那時,我注意到有一個氣質(zhì)高雅的上了年紀的小個子女性,微微抬著頭,也在看那些展出的作品。再看她的側(cè)臉,我認出了這不是上村松園嘛。她用藍色的布包著用梳子梳起的發(fā)髻,再用簪子固定。這是一種很特別的發(fā)型,別人這么梳的話可能看著都不太合適。
她身邊還有一位年輕女性。不知道是她的弟子還是她的家人。她跟年輕女性之間保持著兩米左右的距離,面朝著墻壁,慢慢地挪動著腳步。她的個子比展會上的女學生們都要矮,大概只有一米四五左右。她的腳步極其安靜。但是在安靜之中又有一種從容不迫的感覺,就像是悠然自得地行走在會場上一般。
這第一次見到松園的印象和后面三次直接跟她接觸時的印象全然不同。她的走路方式中隱含著某種傲慢或者說是某種執(zhí)拗。松園此時的印象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腦海里。藝術(shù)家原本就應當具有的那種激烈個性,在此時的松園身上稍稍展露了一二。
第二次見到松園,是在那之后過了一年左右。我去京都間之町竹屋町上段那個充滿了純粹京都風格的家拜訪了松園。
我被帶到了一個非常暗的房間內(nèi)。房間里暗得什么都看不到,直到眼睛適應這種昏暗。墻上掛著由長尾雨山書寫的虛白二字。檐廊前面是狹小的前院,對面走廊的盡頭是一間看著像茶室的房間。
我在房間里等了大概五分鐘。終于隔扇門被拉開了,松園出現(xiàn)在門后。毫不夸張地說,她比她畫的所有美人畫里的美人都要美麗,都要光彩照人。那時候她已經(jīng)六十六七歲了,但是讓人完全感覺不到她的年齡。我完全沒有覺得這是個上了年紀的女性。
她穿著一件黃色細格子和服,系著細腰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房間內(nèi)光線昏暗的緣故,她的臉上帶著幾分疏離的神情。在這張疏離冷淡的臉上,嘴唇涂著淡淡的朱紅色。我在那之前,在那之后都再沒見過像松園這樣巧妙地利用自己年紀的人。她一開口說話,遣詞用語都非常鄭重,但是語氣卻爽快得令人吃驚。說話的聲音也很大。
我那會兒去拜訪她是想拜托她畫幅畫。那時候記不清是菲律賓還是泰國的政治家要來日本訪問,報社想要送他一幅松園的畫,于是就派我過來了。但是我的請求三言兩語就被她直接拒絕了。
井上靖(19071991),日本文壇巨匠,當代著名作家、評論家和詩人。曾任日中文化交流協(xié)會會長,日本藝術(shù)院會員,日本文化財保護委員會委員,日本文藝家協(xié)會理事長。曾榮獲芥川獎、藝術(shù)選獎文部大臣獎、日本藝術(shù)院獎、每日藝術(shù)獎、讀賣文學獎、日本文學大獎、野間文藝獎、千葉龜雄獎等。
譯者簡介:
傅玉娟,文學博士,畢業(yè)于北京外國語大學日本學研究中心,F(xiàn)執(zhí)教于浙江傳媒學院,從事日語教學及日本文學文化的研究與翻譯工作。近年來主要譯著有《陶說》《冰壁》《夏草冬濤》等。